“故乡,不只是个地址和空间,它有容颜和记忆,有年轮和故事,它需要视觉的凭证,岁月的依据,细节的支撑,哪怕蛛丝马迹,哪怕一井一树一石……否则,一个游子何以与眼前的景象相认?何以肯定此即魂牵梦绕的旧影?”
小城的店铺多为比邻而居不分彼此,特别是老街上,简直就是相依为命了,一溜地朝北边倾斜,听说是许多年前的一次大地震形成的,都歪成这样了,居然不倒,还贴心贴肺的倾心着,连出进的窄门亦是倾斜的,儿时我老是提心吊胆地想:长大了是不是要斜着身子才能走进去,哪天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倒了呀。如今,几十年过来了,它们依然日常而妥帖地烟火着,生动着。擀面店新鲜的透着麦香的面条门帘一样一排排整齐地晾在铺外,紧隔壁就是花圈店,各形各色的纸花簇拥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花圈,有的写着谁谁谁千古;进深大一点的都做了药店,里外挂满红红绿绿的气球,架在门外的喇叭宣叫着:“……今天会员日,更要打八折!”不知道何时起,供人们买药的地方开始弄得这样不合时宜的喜庆着,已然没有儿时素朴的,有着淡淡中药香的小药铺,门上是一副俊逸的楷书对联:“但愿世间人无病,哪怕架上药生尘。”如今,哪里还有这样的散淡。旁边便是一个老式茶铺,一盖碗茶,一壶水,便是半日的闲暇……
这样的茶铺,在八十年代甚多,几乎是几步一个,有人扯着嗓子唱戏:“二龙山,二虎寨。打家劫道,挖富填贫,少年英豪……”老人说那叫板凳戏;有人聊天,家事,国事,天下事;有人吵架斗嘴,气不顺;有人猜酒划拳,行酒令。最有名气的一家茶铺在拱辰楼和星拱楼之间,是卢姓人家开的,老板率性随和,常坐在门口与人闲聊。老板娘勤劳敦厚,有时一碗茶,无限地加水,在铺子里闲荡上一天,也就收一碗茶钱。茶铺,一度成为小城大小事务,花边新闻的集散中心,后来,小城最先的一两台黑白电视就是放在一两家这样的茶铺里,《霍元甲》无比的深入人心,满街的人都哼着“……万里长城永不倒,千里黄河水滔滔……”,颇为众志成城。
这样的茶铺,往来着各色各样的人,常客有之,过客有之,于是注定是有故事的地方。一日,几个常客又在吆喝着上烤茶,这烤茶很是讲究,要用本地的小土罐在木炭火上慢慢烤,茶不能多,火不能大,还要用垫手布垫着小土罐的柄,不断翻抖,香气丝丝萦绕开来,直到与你抵死缠绵才是最好的火候,急不得,快不得,老板娘不温不火地烤着,几个人多少有了些浮气,在这当儿,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破羊皮褂子的老汉,把驴拴在门外的树上,叫了路人搭把手把驴背上的驮子卸了下来,然后进茶铺里,对老板娘说:“茶怎么卖的,要碗烤茶。”那几个等得浮气的人,开始有了丝笑意,“你也要喝烤茶,你讲究呢嘛,有没有钱,要不要哥几个请你喝?”“哈哈,乡巴佬吃不来盖碗茶……”,不知是玩笑,还是当真,你一言,我一语,说得热闹,老汉不作声,黧黑的脸涨得通红,脖颈上的筋也鼓了起来。不知是谁火上浇油地喊了一句“你掏出一张‘大团结’来看看嘛!”老汉“噌”地站起来:“我掏出来咋个说!”“那我就在地上打滚!”说话人开始狂妄,“要是掏不出,你在地上打滚,茶钱算我付!”老汉没吭声,只是麻利地脱下那件破旧油腻的羊皮褂子,往地上一甩,噼里啪啦,几个破口袋里掉出一叠叠不弯腰的“大团结”,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,几个识趣的赶紧去帮他捡,“莫忙!让他打了滚,打完,我自己拾!”那个口出狂言的人脸青一阵白一阵:“开玩笑,玩笑。”老汉不多言,一只脚踩在凳子上“打滚!”那人哆哆嗦嗦:“哎呦,老哥,我肚子疼,进去方便一下,出来马上打滚……”一边说一遍往茶铺的后院退,后来,偷偷地从人家后门逃走,足足一年,不敢再来喝茶。
后来,黑白电视慢慢多起来,街头巷尾都唱着《渴望》的主题歌:“悠悠岁月,欲说当年好困惑……”茶铺生意日渐清淡,逐渐淡出了街巷,一些小食馆陆续多起来,灶台都搭建在铺面一进门,走在路上就看得见老板翻炒菜的娴熟,锅里的火苗跃动着,浓郁的菜香扑卷而来,热情而肆无忌惮地引诱着你的辘辘饥肠。切一盘卤肉,炒两个小菜,青是青,黄是黄,打上二两小酒,便是神仙一样的日子。有不少醉汉,红着脸,哼着曲儿,面带笑容,踉跄着在夕阳的余晖中幸福地往家走,那份吃到满足的惬意,多年以后的今天,哪里还有。
来源 巍山旅游
责编 刘榕杉
审核 邱忠文